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
一追想锡安就哭了
——《旧约•诗篇:137》
2017年12月6日,向来不按套路出牌的川普又干了一件往届美国总统有心想、没胆做的事:签署公告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,并预备将美驻以使馆迁往耶路撒冷。这一行为立时在联合国与中东激起千层浪:12月18日,联合国安理会就重申耶路撒冷地位的草案进行表决,并禁止各国向耶路撒冷派驻大使馆,但在常任理事国美国的反对下未获通过;12月21日,联大召开紧急会议,宣布任何改变耶路撒冷地位的决定无效;2018年1月6日,阿拉伯六国外长齐聚约旦安曼,就美国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一事展开讨论……
这一系列事件,不但将常年动荡的中东地区拉回国际政坛的聚光灯下,也在耶路撒冷这个“火药桶”上添了一把柴。这座被犹太教、基督教、伊斯兰教奉为圣地的城池,这拥有哭墙、清真寺、圣墓教堂的126平方千米土地,这个据称由《圣经》得名,意为“和平之城”的地方,为何如此命运多舛,不但屡次被战火洗礼,还沦为犹太复国者与多方势力冲突的导火索?要想知道个中原因,除了分析政治、宗教、民族等一连串越理越乱的利益纠葛外,恐怕还得了解犹太复国者们竭力在这座城市中找寻的归家之感。
耶路撒冷圣墓教堂
“我去给自己寻找一个家。这个世界上,有些人正要开枪——射向自己或别人——但是我就去给自己找个家。我在这个家里可以疗伤,获得安慰,它塑造我正如我建造它,然后我们俩就可以相依为命。”
在《耶路撒冷之鸽》这部布伦纳奖(以色列文学最高荣誉)获奖作品中,作者梅厄·沙莱夫将这个历经侵略、驱逐、流浪、屠杀的民族对家园的渴望描绘得入木三分。小说沿着过去与现在两条主线徐徐铺陈,借沙莱夫质朴与华丽并存的笔触,织出一张充满古典浪漫气息的巨网,让读者和角色们一起陷入网中,见证他们的失落、迷茫和追寻,体味他们对拥有一处安息之地的热望。
梅厄·沙莱夫《耶路撒冷之鸽》
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
书中故事的过去时主线指向1948年中东独立战争时期,但并不以战争为旋律,它引出的是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情。一名绰号叫“宝宝”的驯鸽师在接受训练时与驯鸽女孩拉娅相恋了,虽然战争的硝烟已在这片土地上弥漫,但这无法阻止两个孩子在成长中慢慢靠近,探索彼此的内心;也无法阻止他们用信鸽向彼此传达思念和爱意。毕竟,快递会丢包,邮件会延误,就连现代人无比信赖的移动网络,也有不在服务区的时候;而鸽子——这些长翅膀的奥德修斯——无论身处何方,都能顺着本能的指引,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回家的路。
飞禽界的奥德修斯——她比奥德修斯更了不起。没有什么能让她减速,或者降落,或者突然偏离路线;无论是喀耳刻女巫,卡利普索女巫,还是独眼巨人,都不能阻碍她。她会急速爬升或者下降,躲避突然俯冲下来的老鹰;她会拒绝谷仓的诱惑,不去吃那些遗留在打谷场的谷粒;她在悬崖上方,看到下面深谷中大笑的漩涡邀请她放纵自己,但是她不会迷失;她听见小溪清澈的流水在呼唤:飞下来吧我的爱,我那纯净无邪的小鸽子,来洗澡,来喝水吧,但是她不会被诱惑。
中国古人爱信笔描绘的鸿雁传书,大概也是这个模样。在没有移动网络、通信工具、社交媒体的时代,人能托付的,也都是这些灵巧的生命,期盼它们舒展双翅,载着来自远方的消息落入游子或爱人的手中。但是,在那个关头,信鸽传递的不只是爱人的温言软语,也有号角和哀鸣。战争的烈火不会放过任何可作燃料的躯体,身为训鸽师的“宝宝”也不例外。即使明知前路艰险,拉娅也不得不忍着割裂内心的剧痛,目送爱人踏上去往战场的险路。
“回头见。”女孩在夜色中大声地喊道。可是,那道滑过脸颊的泪水又是哪里来的?答案尽在她的右眼——它满含泪水地闭起来,看不见面前的一切,却看到了未来,是她的理智不能知晓,而她的内心不愿接受的未来。这只眼睛在呼唤,“不要走!”接着又在大喊,用只有眼睛才明白的方式——泪水凝聚,盈满,最后奔涌而出——“不要,不要,不要,不要啊!”
如果我们读的是一部现代爱情轻小说,那么这可能是一个男女主角被战火分离又互相找回,以他们激动地拥吻收尾的故事,但它不是。在中东这个常年硝烟弥漫的地界,战争就是战争,死亡即是死亡,没有可以回旋的余地。而沙莱夫要写的,既是故事,也是这一残酷的事实,他自然不会因为怜悯读者纠结的内心,而对角色手下留情。在一场似乎毫无意义的乱战中,“宝宝”身负重伤,被死神抓住了脚踝。
内心深处,宝宝知道不管是再来一颗子弹,还是只有刚才那几颗子弹,他都一样会死去;他还知道他不再是为了修道院或者耶路撒冷而战,甚至不是为了那些同志们的生命而战,而只是为了对女孩的爱,为了战争结束后两人要生的孩子而战。他感到自己的力气在慢慢抽离身体,他现在已经不指望什么,唯一的愿望是能爬到鸽舍那儿,看到女孩给他的那只鸽子。
所幸,作者还不致于过于丧心病狂。对于“宝宝”来说,虽然生的火光已在渐渐熄灭,但那只所爱之人赠予的鸽子还在身边,那么他便要想尽一切办法,借这只生灵回到爱人身边,回到那个他们曾经设想过无数次,渴望过无数次的家园。于是,在痛苦和激情中,濒死的他放飞了这最后一只鸽子,让“她”将一件礼物带给恋人拉娅。鸽子张开翅膀,刺向天空,从战场上空穿过,飞向爱人的怀抱,飞向家乡。
高飞,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。在那里,只会模糊听到零落的枪声,痛苦的叫喊声将渐渐沉寂,呛人的硝烟也会慢慢散去。当空气变得干净的时候,就可以看到那些死去的士兵,样子都差不多,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;而那些还活着的人,则要向这些死者告别,各奔前程。离开战场的时候,他们也不由得纳闷,自己何德何能,就能活下来,而同为一个战壕的战友,怎么有些人就躺在面前,死了呢?难道他们做错了什么吗?这只信鸽继续飞着,向周围瞟了一眼,然后又直盯家乡的方向,就在前方。
收到这样礼物的女孩,她的伤痛是处于和平年代的我们无法想象的,虽然作者耗尽笔墨,但纸张这边的我们所感受到的,也不及失去至爱的她心中所感的十分之一。不过,如果止笔于失去的痛苦,那么这部作品也不过是另一部控诉战争无情的小说而已。《耶路撒冷之鸽》所要表达的不仅仅是苦难和死亡,正如这份被拉娅用注射器送入体内的礼物所承载的希望一样,它想描绘的,也是在其中挣扎的新生。
这就对了,她的内心有个声音在说,一直向下游动,这就是回家的方向,径直行进。一千对小翅膀在她体内扑闪,漂浮在最幽深的地方。向下,降低,到那个幽暗、安全的深处;到里面去,里面,那里温暖湿润,包围你们,赋予你们生命。我们已经完成了我们的任务,现在轮到你们这些小东西了,一路向前,不要回头。
这份礼物为拉娅带来了一个叫“雅尔”的新生命。这个被带离故乡,加入新家庭的男孩儿,似乎从未融入过他所在的世界。他始终困惑不解,为何自己与家人格格不入,又似乎始终被另一个地方召唤着。在沙莱夫的笔下,时间伴着这个长大的男孩儿回到现在,但回家的渴望与对故土的追寻并未消散。他究竟与耶路撒冷那段隐秘的历史有什么关联?他又是否能找回与父辈的联系,重回故土呢?一切,恐怕只有回到书中,回到充满熟悉气息的故土,才能揭晓。
我去给自己找了一个家。我到那里,是回去,而不是到达。你好,房屋,我对它说,然后它也回答我。我建造了它,也被它建造;我爱它,也被它爱着;我的灵魂似乎有了新的皮囊,是房顶、地板和墙壁形成的。我有了一座木头露台和一间户外淋浴房;还有大把时光、一个故事和一片风景;冬天即将来临,所幸我还有一片白铁皮板,可以坐听雨声;当然还有一双眼睛,可以手搭凉棚,仰望天空,翘首以待。
《耶路撒冷之鸽》
[以色列]梅厄·沙莱夫 著
白岸杨 译
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
定价:48.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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